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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木心作品座谈会上的发言

 

  关于《文学回忆录》,我写过一篇评论文章。文章已经发表,在网上也有一定程度的流传。文中的观点,这里不再重复。

  我曾经在文中说,《文学回忆录》的一个亮点在于世界文学格局之下的中国古典文学。这倒使我想起一本书,也是世界眼光的,也是私人性质的。它是胡兰成的《中国文学史话》。这本书,我想很多人可能都听说过。它的主要内容是由胡兰成写于1944年至1977年的五篇文章组成的。五篇不同时期的文章加在一起,算是对中国文学做了一个简要的梳理和概括。为什么要提这本书呢?因为今天的主题是“文学史的另一种可能”。我想胡兰成的《中国文学史话》能算在这另一种可能之中。这本书也是颇有见识的。但是,与木心相比,我在胡兰成那里感受到一种不同的东西。有点儿自恋。如果仅仅是自恋,倒也没什么。大凡文人,都有点儿自恋。要命的是,我在字里行间能够感觉到一种政客的味道。当他谈论五胡乱中华时的王猛、崔浩、高允时,总觉得别有所图,另有所指,但就是不说出来。我觉得与木心相比,他显得不那么真诚。

  除了这本《中国文学史话》外,我还想提一本“西方文学史话”,就是哈罗德·布鲁姆的《西方正典》。布鲁姆是耶鲁大学的教授,属于学院派的批评家,严格地讲,不应该出现在今天这样一个场合。但我还是想提一下这本书。因为在我看来,这本《西方正典》虽然是学院派的产物,却也比较有个性,敢于表达个人的审美体验,用的是以点带面的手法,即从分析一些经典作家入手,勾勒出自但丁以来的整个西方文学史。我觉得这本书大概也能算是“文学史的另一种可能”。但只要你翻开这本书,你很快就会发现一些问题。这一回不是真诚不真诚的问题,而是由个性化而带来的偏见问题。譬如说,在26人的核心名单中,英语作家占了九个席位,其中两位英国女作家简·奥斯丁与乔治·艾略特竟然能够同时入选。相形之下,俄语作家只有一席。像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都没有入选,只有托尔斯泰入选了,选的也不是他的代表作,而是一部晚期作品《哈吉·穆拉特》。

  我之所以要在这里提另外两本书,是因为当我们在尝试文学史的另一种可能时,往往也会带来另外一些问题,譬如说私心问题,个人的偏见等等。但是在木心那里,却不存在这两个问题。不是说《文学回忆录》不存在问题,而是说在《文学回忆录》里,我们能感受到更多的真诚与公正,对各民族文学的一视同仁。艺术必须是铁面无私的,而木心做到了这一点。不要以为这是一件容易的事,要做到这一点,其实是很难的。

  在肉体上,木心属于这个时代,在精神上,他却属于消逝了的民国时代。他拒绝与我们这个时代发生直接的联系。这种自我隔绝造就了他的独特性。为了描述这种独特性,我只好到另一个领域——生物学领域去借用一个术语。这个术语本来是想留给自己用的,留给自己孤芳自赏,自我陶醉。现在发现,我不合适,有一个人合适,谁?木心。这个术语就是splendid isolation,绚烂的孤立。这个术语是用来描述处于孤立环境中的生物进化的。譬如说澳大利亚的袋鼠,就是一种splendid isolation。再如加拉帕戈斯群岛上的陆龟,就是一种,不,其实是很多种splendid isolation,因为群岛有很多的岛屿,每一座岛屿上的陆龟都有其独特的地方,而那些岛屿,彼此之间是可以用肉眼望见的。这是一种奇妙的进化现象,当年达尔文就是注意到这种现象,以及其他许多类似的现象,而创立他的伟大理论的。在艺术领域,有时候也会出现这种奇妙的进化现象。我想正是这种splendid isolation,使得我们今天能够聚集在一起,聚集在人民大学公教三楼3103室。谢谢大家。

        (2013年3月31日于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座谈会由文学院院长孙郁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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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也旷

朱也旷

48篇文章 3年前更新

作家,批评家,南方周末高级编辑,被认为是中国少有的思想型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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