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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要谈论目前的这个《赵氏孤儿》(林兆华导演、金海曙编剧,2003年5月北京人艺首演),还是要先回顾一下纪君祥的那个本子。纪君祥在对历史材料进行加工时,做了很多的改动。譬如在历史上程婴是赵朔的友人,到了剧中却变成了草泽医生,身份的转变至少带来了道具上的方便:孤儿被藏到了医生的药箱子中,而不是如《史记》中记载的藏在他母亲的绔中——这在舞台上实在不雅。再如像公孙杵臼这个对剧情的发展起着重要作用的人物,在历史上与舞台上也是不同的。这样的改动有很多,改动的结果是使得故事在结构上显得精巧和紧凑。

  在这些改动中,我认为有两个改动是至关重要的。一个改动是把“他人婴儿”变成程婴自己的儿子。历史上代赵孤去死的是别人家的孩子,而剧中的程婴在实施掉包计时用的是自己的亲骨肉。由这个改动又引出另一个重要改动,“年近无旬尚无子嗣”的屠岸贾收程婴之子为“义儿”,这个孩子其实就是赵氏孤儿!这两个改动使得剧中的三个主要人物程婴、屠岸贾、赵氏孤儿的关系充满了张力,应该说达到了所能达到的限度。正是这一高度紧张的关系,使得该剧堪与希腊悲剧——具体说是埃斯库罗斯的悲剧——相媲美。

  《赵氏孤儿》是一部值得被一再改编的经典作品。目前的改编本依然没有穷尽在纪君祥的设计中所蕴藏的情感与思想内容。纪君祥强大的结构能力使得这个故事具有巨大的能量,留有太多可供发挥的空间,至于纪本人的思想,由于带有明显的时代烙印而显得颇为狭隘。在某些方面,《赵氏孤儿》的确可以与埃斯库罗斯雷霆万钧的三联剧《Orestes复仇记》中的某一部相比,但必须指出的是,它并不具有贯穿于希腊悲剧中的那种强烈的、与生俱来的宿命感。相反,孤儿面对搜捕时“竟无声”(《史记》中的这一情节太富有戏剧色彩,因而无一例外地为古代和当今的剧作家采用)的情节,倒是与一心逃避命运、终究不能成功的希腊悲剧正好相反。尽管剧中有太多的曲折,有太多的人死掉了,但是在本质上,我们或许应该称之为喜剧才对。

  从表面上看,目前这两部《赵氏孤儿》(另一部由田沁鑫导演,几乎同时上演)有很多不同的地方,但它们对复仇主题的回避是相同的。这是一个很大的改动,同时也带来了很大的难度。我们知道,复仇主题是古今中外文学中一个极常见而又极重要的主题,有仇不报反倒是个异类,难以被人认同。哈姆雷特就是因为在复仇上犯有拖延症而备受争议,很多人甚至以为莎士比亚写了一部失败的作品。何况《赵氏孤儿》中的这个仇,不是一般的仇,是全家灭门之仇,甚于《哈姆雷特》中的杀父之仇。如果你一定要让他不复仇,就必须要解决一个铺垫问题——在舞台上必须通过戏剧的手法,通过具有说服力的细节和台词呈现出来。不寻常的观点需要不寻常的证据,同样,在改编一部经典作品时,不寻常的改动也需要不寻常的支持。

                (这是2003年参加《读书》杂志关于话剧《赵氏孤儿》座谈会的发言提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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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也旷

朱也旷

48篇文章 3年前更新

作家,批评家,南方周末高级编辑,被认为是中国少有的思想型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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